箬毓

今朝有酒今朝醉

【双神】病

神乐生了病。

医生说,她似乎是患了癔症。情绪不稳,心神不宁,有时会被梦魇缠身,有时甚至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这些症状唯一的可能性也就是癔症了。父亲远走他乡为她挣医疗费,身边只有这个不靠谱而且胡作非为的哥哥。

哥哥的性格完全恶劣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他打架、斗殴、家暴、抢劫、杀人、贩毒,在警局的黑名单上他的罪名列了长长一串,只要被抓到就会毫无疑问地被枪毙,甚至就算被就地正法也不为过。这样的人作为哥哥,父亲甚少回家,母亲早逝,神乐觉得自己的性格还没有疯掉已经算不错,得了这种病,全部都怪这个比神经病还要疯狂的哥哥。

不过,神乐猜测,医生对神威的印象大约会非常好,这和每次神威带神乐复诊时都穿戴得人畜无害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神乐看到他穿的干净整齐,就会讽刺他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难得一见的人模狗样。

“只要让别人知道你是我的好妹妹,我是你的好哥哥不就行了吗?这样别人会觉得你也有个正常的家庭,”神威笑着却让神乐本能地打冷颤,他俯下身来凑在神乐耳边耳语道:“也会觉得你也有个正常的哥哥。”

这次复诊照例先是询问,然后诊断,最后开药,这一个流程已经进行有十年了。只是她的症状仍在加深。说到底神乐已经厌烦了这个过程,从最开始的害怕,到麻木,再到厌烦,神乐觉得她自己明明好得很,不知道这些药到底在治什么。但是家里的两个人才不管她怎样歇斯底里,两个人轮番架着她每月去一次医院,即便她以海豚音尖叫一路,引得无数人看着她也一样。神乐对那些人看着她的人满不在乎,说到底她曾经辉煌得令人咂舌。

十年前的她写得一手好文章,在整个歌舞伎町名声响彻,还被封为歌舞伎町的小说女王。多少人对她的文章作品分外推崇,一旦她在公众场合出现,便会簇拥而来索要签名。

一个十年,不胜唏嘘。

神乐已经再也写不出更好的作品了。她自己知道,也清楚。

她最好的作品早就完成了。

 

“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就继续吃吧。”医生头也不抬地写着药单。和医生一桌之隔的神乐烦躁地用脚点着地,发出频繁的哒哒声。一旁的神威皱眉,看着一秒前还开开心心的妹妹一秒钟之后就烦躁不安,他完全不在意反复无常的情绪大概是源于神乐的病情,而是小声呵斥:“停下来,你很烦。”

“要你管。”神乐嘟囔。

“你是病人,要好好用药。”医生是个上了岁数的老头子,说这话时看了神乐一眼,接着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神乐却丝毫不在意,连一声回答也吝于给予。

医生叹了口气,递过了单子。神威拿了起来,道了谢,露出了少有的有礼貌的一面。神乐踢开凳子,白了他一眼,一句谢谢也没有,转身就走。

神乐站在医院门口,等着神威拿药。外面蓝天白云,朝阳的光芒阳光四射,她仿佛受到感染一般,享受地吸了一口清晨的冷气,听诊时的烦躁一扫而空。

有一点神乐不得不承认她和神威截然不同。即便她和神威身为兄妹,却几乎是两个极端,她和神威性格相反,喜欢的东西也无一相同,只有样貌才是他们二人是兄妹的证明。他们是太阳和黑夜的平衡,光和影的相随,爱与恨的交织。天下大概再没有这样的兄妹了,相生相随,相爱相恨。神乐这样想到。

“发什么楞,走了。”神乐一抬头,就看到神威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面前,拿着重重一袋子的药,眯着眼回头看着她。

神威背向太阳,他身后的朝阳映得他光芒万丈,神乐却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心情极好,一蹦一跳地走到他身边挎住神威的胳膊,仰头冲他嘻嘻一笑。一张俏脸巴掌大小,和神威长得一模一样,却又完全不同,他是冰,她是光和热。

 

吃药的过程不止神乐痛苦,神威也痛苦。从小到大神乐就是不喜欢吃药的主,仗着神威像老妈子一样伺候她,乐此不疲地提出各式各样的要求。小时候的神乐小小一只,眼睛水汪汪的,声音奶声奶气的,神威老妈子完全无法抵抗任何要求。长大了以后父子决裂,兄妹断绝关系,对于两个人而言这些事都是一瞬间发生的。从此形同陌路,若不是神乐的坚持,恐怕二人很难再有机会相聚。于是喂长大的神乐吃药,不仅神威从本质上来讲手足无措,神乐也不甚适应。

“把药吃了。”

“不。”

“……”

“……”

两人大眼瞪眯眯眼。神威虽然笑着,在神乐看来他已经气到了极点,再说一个不字他大概就要爆发了。她却心情极好,接着说:“不,就不。”

果不其然,她就触到了那个临界点。神乐心里警铃大作的时候,对面的人却像卸了气的皮球一样,气势松了下来,千言万语化为一个乖字。神乐一时愣神,药就顺着她轻启的唇缝入了口。她正要发作吐出来,神威却喝了口水,印了上去。

水顺着神威的口流入了神乐的口中,他却还不知餍足,将舌头也伸了过去,挑逗她的舌头和口腔,那几乎已经不叫接吻,完完全全就是野兽的啃食。神乐想要推开他,却被神威牢牢地把住双手动弹不得。直到她感觉到了窒息才被完全松了开来,双唇红肿地发觉药已经吃了下去。

“混蛋!”神乐擦了把嘴,感觉对方口中的味道还残存在自己口中,简直就像野兽标划领地一样留下自己的味道。

“🎵~”神威却愉悦地哼起了小曲。

 

两个人的关系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其实他们二人也不知道。一件件事情的发生顺水推舟,关系也如此。

神乐不知疲倦地寻找,神威不知疲倦地躲藏。然而她那样聪慧,渐渐掌握了神威的动向,两人的差距越来越小,甚至最后神乐已经在下一个地点等待他。

每一次的相遇都是争吵,打架,经常闹到两个人都要住院的地步。然而即便嗜血如神威,也从来没有真的下过狠手,即便次次遍体鳞伤,神乐也从来没有考虑过放弃。这像是一件约定俗成的事情,你追我赶。神威对于是否有人追他不在乎,神乐对于追到后被怎样对待也不在乎。硬要说在乎的人,大概只有神威的手下,神乐的朋友。老大被一个女人次次打到住院,手下都是没面子。看着长大的小姑娘被一个血缘上的哥哥实际上根本对她不管不问的哥哥打到住院,神乐的那些狐朋狗友一个个都气愤填膺。然而双方当事人却毫不在乎,依然见了面就针锋相对。

看得最透彻的是神乐的两个女性朋友——日轮和月咏。她们曾对要阻止神乐追逐神威的阿银和新八说,你们是无法阻止的。后者怒道为什么?她们二人相视而笑,问银时,你能否阻止白天与黑夜的交替?两个傻瓜一头雾水,请求日轮与月咏的赐教。两个姑娘吞云吐雾,说道,日夜交替,不正是白日追逐黑夜?这是本能,也是他们生命存在的意义。他们二人啊,日轮的眼神飘向远方,喟叹一般说道,早就把自己镶嵌进了对方的生命里了,光与影,日与夜,无法拆离,无法分开。

所以当两个人的情感变质的时候,身边的所有人似乎都对此漠不关心,仿佛早就该如此了一般。

神乐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写书的。文笔细腻温柔,犹如软侬细语在耳边低吟浅唱,甜蜜的感觉几乎要从文字中溢出来。她这些年来东奔西走,见识渊博,笔下的故事也涉猎广泛,从小说到散文无一不是写得淋漓尽致。

直到十年前,她写了收笔之作。

 

药开始发挥功效,神乐有些迷迷糊糊,困得眼皮直打架,迷糊间闻到了烧焦的味道。她出声嘟囔了几句抱怨神威,后者哄了她闭眼,说在煮粥,神乐就陷入了深眠。

朦胧间,她于是开始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大概是梦里,神乐这样认为,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焦土上,四周散发着人肉被烧焦的味道还有尸体的腐臭。而她清楚地知道,直到刚刚为止,她明明是在家里和神威那个混蛋在一起。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的呲牙咧嘴。神乐啧了一声,表示那句“在梦里不会感到疼痛”的古话果然不对,十年来哪一次她在梦里掐自己都疼得要命。

她于是慢慢向前走,打算找一个能让她坐下来的地方。一路上横尸遍野,尸体的面目扭曲着,有些被烧得面目全非,死人和浓烟的味道一点也不好闻。神乐捂住口鼻,小心地跨过尸体,躲开地上的残肢,走到一棵被烧得变成黑色的树下,等待着梦境的终结。

这样的惨状究竟是怎样造成的呢?神乐麻木地看着眼前的半只胳膊,创口处被烧成了黑色,还沾了泥土,她却并不感到恶心。说到底她已经习以为常了。她曾做过许多这样的梦,有的时候她置身在深海,她在下沉,然而海面上却战火不断,人的断肢在她四周漂浮,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她吐了。之后曾梦到严重的绑架事件,劫匪冲进了商场,她面前的女人就这样被打得脑浆迸溅。还有就是火海,火海梦到的次数最多,梦持续的时间也最长。最初,他听到的只是人们的哀嚎,后来是熊熊的烈火,最近,梦里的一切都变成了焦炭般的土地,还有遍野的尸体。

医生听了她的梦,说她是压力太大了。于是神乐就再也不提梦的事情了,大概连神威也不会知道她的梦仍然没有终结,但是那种宿命般的预感告诉神乐,就快要结束了。

四周的火势一点点变小,就像这十年来不断的灾难一样,一点点发展,一点点变化。

她等了许久,本该完结的梦却一点结束的征兆都没有,神乐开始有些慌了。难道要一直在这里等待下去?

“神威那个混蛋,也不知道把我叫醒,我都快睡了一天了吧!?”她恼怒地踢了一脚眼前的石块。石块被天生大力的她踢得很远,砸在了什么身上,传来了一声人的闷哼。

居然还有人活着!?神乐不由得咂舌。虽然梦里的世界不能用物理科学的角度来解释,但是这样大的火势,这样的滚滚浓烟,应该早就无人生还了吧。但是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活在她的梦里呢?对于起不起身去看这件事,神乐很犹豫。在这个梦里,即便是一片火海,她也没有尝试去救任何人。与冷血无关,而是在这个梦里她的一切感觉都太真实了,真实到……如果将死人翻过来看到的是神威的脸,她会受不了。所以这次到底要不要去查看,神乐很担心。

她的精神状况不好,这点她心知肚明,虽然有时会疯了一样觉得自己没有问题,但那恰恰让她自己在清醒的时候意识到自己病得有多厉害。如果那个人出声的人是神威,证明他还活着,然而状况是什么样,是不是濒死,都很难说。焦虑感像蜘蛛一样在她的脑内爬行,所到之处带来一阵阵触电的酥麻。她心跳得快极了,终于忍受不了自己内心的煎熬,起身走向那个趴着的人。

那似乎是两个人,被砸中的是下面的那个人。在看到他们二人的时候,神乐只感到眼前闪过阵阵白光。同样的发色,同样的背影,被死死抱住的少女有了反应,从抱住她的男人怀中挣脱出去,像没有看到神乐般,迷茫地看着四周,随后她翻过了抱住她的人。男人面容几乎称得上干净整洁,只有一些地方被烟熏得发黑,他有着精致的五官,嘴角含笑,看起来像睡着了一样。跪坐着的少女呆愣住了,她渐渐笑了起来,继而迸发出了大笑,却渐渐变了性质,变得带有撕心裂肺的咆哮、呐喊还有痛哭。

神乐安静地看着,内心平和而空洞,一切都早就知道了,却又完全不知道。预感那样强烈地暗示,已经不是预兆,而是梦醒的征兆。

梦是时候醒了。

 

神乐醒了过来。她摸了摸枕头,一片干燥。

“醒了?”门口神威端着粥走了过来,空气中烤焦的味道像是假象。一切都像是伪装的和平,虚假的现实。神乐觉得可笑,心底的笑声和梦里的嘶吼相互融合,刺耳得让她想要堵上耳朵。

“闭嘴!”她歇斯底里地尖叫。

神威沉默着,停下了脚步,表情是神乐从没有见过的样子。

神乐没有出声,跪坐在床上喘着粗气,耳畔的笑声愈发尖锐而刺耳。

“喝粥吧。”他端着粥,坐到神乐身边,递给她。

这举动却像是触发了什么的按钮,神乐大哭起来,扑在神威怀里,感受着神威僵直的后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渐渐和梦里的自己相互重叠。

她这样哭了很久,忽然,她的背上极轻地感受到了轻轻一拍,那甚至称不上拍,顶多算是触碰,但是神乐的确感受到了。那种触碰一下一下,按照频率来拍,神乐明白,这是最后的慰藉,最后的,也是最终的慰藉。

“我的蠢妹妹,哭的样子丑死了,以后再这样哭我就把你打到嫁不出去。”神威那让神乐本能打颤的语气,此时听起来却极尽温柔,“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愚蠢而弱小的人,居然会为了一个死人痛苦成这个样子。”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是嗤笑了一声,然后接着说:“不过,即便不想承认,你一向做得比我好,无论什么都是,只有这一点,我没有输给你。

“笑着活下去吧,梦醒了。”

察觉到一轻的神乐抬起头的一瞬间,眼前烟消云散,粥被打落在地上,而面前是一本厚厚的手稿,足有半个辞海那么厚。

那是她十年前的得意之作,也是她十年前的封笔之作。

那是她梦的开始,也是她梦的归宿。

火海终了,魂有所依,梦亦结束,大病终愈。

神乐的病好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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